- 清人善“骑射”
乾隆皇帝射猎图(局部)郎世宁等 绘
乾隆皇帝大阅图 郎世宁 绘
“骑射”是清朝(尤其是道光朝以前)最重视,也是最普遍的一个军事训练项目,不少典籍均有记载。读过《红楼梦》的人,大概还记得第七十五回说到贾宝玉等人“习射”,连一向迂腐的贾政也称赞道:“这才是正理。文既误了,武也当习,况在武荫之属。”“骑”指骑马,“射”指射箭,“骑射”即在策马疾驰中飞箭中的,这是女真人在长年狩猎中练就的绝技。努尔哈赤建立后金时,鄂温克人、鄂伦春人和赫哲人融入后金,深得努尔哈赤的喜爱,因为他们都善射,尤以赫哲人为最,还专门设有箭队,用小弩射紫貂的眼睛(因紫貂皮十分贵重,射眼可保护皮毛的完整)。努尔哈赤提倡女真人向赫哲人等学习射箭绝技,后金入主中原进而夺取全国政权,当得益于此。
后金入关建立清王朝后,更加重视骑射。根据《清太宗实录》的记载,入关前,清太宗皇太极就将金世宗完颜雍提倡的“衣服语言,悉遵旧制,时时练习骑射,以备武功”之法归结为“国语骑射”,拒绝朝臣效法汉人服饰的建议,主张保持骑射制度,入关后更是规定武举要试骑射,八旗官兵考核科目中第一重要的也是骑射。不仅皇帝本人和满洲八旗官兵要能骑射,蒙古八旗、汉军八旗的官兵也要掌握这项技能,而后还扩大到所有八旗成员和子弟,包括国子监的监生和官学的学生,所以在《红楼梦》第二十六回贾兰说:“这会子不念书,闲着做什么?所以演习演习骑射。”这是非常真实的描述。皇子自六岁起就要练习骑射,《听雨丛谈》记:“每日皇子于卯初入学,未正二刻散学,散学后习步射。在圆明园,五日一习马射,寒暑无间。”亲王、贝勒以下,年满六十岁,才可免去骑射练习和考试。而从赏罚标准来看,是极为严格的,《旗军志》载:朝廷“命兵部尚书于春二月,角射而赏罚之。前期,都统、副都统率其属及部卒,习射于国郊。日一往。数日,兵部尚书监视,而第其上下:一卒步射十矢,马射五矢,步射中七,马射中三,为上等,赏以弓一矢十,白金、布帛各七。步射中五、马射中二,为中等,赏白金、布帛各五,无弓矢。步射中三,马射中一,为下等,无所赏。马步射或一不中,或两俱不中,则笞之。一佐领受笞之卒过十人,则佐领有不善教练之罚,至夺俸。一旗满六百人,则都统、副都统之罚亦如之。护军、先锋营阅射亦如马军之制”。
清朝鼎盛时期的几位皇帝都重视骑射,其中最身体力行者当数乾隆帝。《乾隆御制诗五集》卷廿五中有《骑诗》一诗,在注中提到他十二岁即陪康熙帝“临门骑射,每因射中,荷蒙天语褒嘉”。乾隆帝每年要举行围猎骑射,亲自倡导,在他八十岁时还亲临木兰打围。据《清朝野史大观》,每年夏季接见完武官之后,乾隆帝即率百官至宫门外“较射”,如官员较射三箭不中,立刻予以斥责;秋岁出塞时他也要较射,每次都是三矢三中。乾隆十四年(1749)十月,他于南苑大西门外连射九矢,竟无虚发,可见射术之高。乾隆帝认为:“本朝以弧矢得天下,岂可忘本?”为了保持武士的“尚武”传统,他不仅身体力行,还制定了各种规章,特别强调八旗子弟自幼就要学习骑射。
旗人家的男孩降生后,要在大门上悬挂弓箭,预示将来有弓马前程。弓箭是旗人家幼童的玩具,以柳木为弓、荆蒿为矢、鸟类为羽,幼童携自制小箭,每人出两枝竖立一堆,距三十步远,依次射中得箭,“孤矢之利,童而习之”。正因为自幼练习,旗人十几岁时,便已善于骑射了。
清朝选定皇位继承人,其中一个重要条件就是“善骑射”,有记载即与此有关:在继承皇位这个问题上,道光帝在皇四子奕詝与皇六子奕訢之间犹豫不决。他几次考察两个儿子,最后一次是在木兰秋狩时比试骑射,奕詝自知骑射比不过奕訢,恐慌之下请教老师杜受田,杜密示其“藏拙示仁”之策。待比试之日,奕訢驰马弯弓射杀了不少走兽,而奕詝却持弓不射,道光帝询之,答:“时方春和,鸟兽孕育,不忍伤生以干天和,且不欲以弓马一日之长与诸弟竞争也。”这番话引得道光帝大赞:“此真帝者之言!”始密诏立储,奕詝成为后来的咸丰帝。其实,咸丰帝不仅骑射不如后来被封为恭亲王的弟弟,连资质也远逊之。这是有关骑射的趣事,不仅如《清朝野史大观》这类野史将其收入,正史里也是有记载的。
自康熙二十年(1681)至道光元年(1821),清帝每年都要巡幸塞外行围,即所谓“非以从禽,实以习武”的“讲武之典”,目的在于提倡骑射以“肄武绥藩”,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木兰行围”(“木兰”是满语“哨鹿”的意思),地点在承德以北,一百四十年中从未间断。道光帝是最后一位重视骑射的清帝,他曾画习射像,并在画像上题诗:“几闲弧矢每操持,家法勤修志莫移。”看来他将骑射视为“家法”,勤于练习。而后,骑射之习逐渐没落,同治年间曾于北京南苑进行过一次行围骑射,参阅的八旗成员竟然预先买好野鸡、野兔之类,交差时“临时插矢献之”。至清末,八旗士兵迫于生计,无心习武,已不识弓箭为何物了;凡遇校阅,干脆雇人冒名顶替,逢战事,便依靠汉人的绿营(后来连绿营也腐败了,只能依靠曾国藩等人训练的民团)。昔日骁勇善战、体魄强健的八旗子弟都变成游手好闲之人,而骑射这一带有浓厚军事色彩的训练项目,也走向末路。
当然,在清末的北京依然可以看见骑射遗风,北京的旗人流行“以射为博”,《红楼梦》中有相关描述。当局严厉禁赌时,唯独对旗人射箭赌博不加以禁止。射箭后来演变成民间游戏,如清人李声振的《百戏竹枝词》中有一首咏《射鼓》:“熊虎为俟此滥觞,连环绣革试穿杨。太平脱剑军鼙息,却忆昆仑狄武襄。”诗前小序道:“以皮为的,连环数重,如鼓形,在于命中,儒射也。”还有一种射戏名为“引腹受骲”,李声振也有诗咏:“画腹为正君莫疑,便便引受了无奇。骲头休倚雕弓劲,礼射原来不主皮。”诗前小序道:“健儿戏也。人以骲镞箭射,辄引腹受。了无所损,以示其勇。”那句“太平脱剑军鼙息”,成了骑射制度没落的尖锐讽刺和生动写照。
如今,北京仍留有不少与骑射有关的遗迹。比如乾隆十七年(1752)所立《乾隆上谕学习骑射国语碑》:“朕常躬率八旗臣仆行围较猎,时时以学习国语、熟练骑射、操演技勇谅切训诲”,“俾我后世子孙臣庶,咸知满洲旧制,敬谨遵循。学习骑射,娴熟国语,敦崇淳朴,屏去浮华,毋或稍有怠惰”,“冀亿万世子孙,共享无疆之庥焉”。可见乾隆帝用心之良苦。还有景山公园东门内北侧有建于明万历二十八年(1600)的射坛,是明、清两代帝王观大臣射箭之处。再比如安定门内国子监西路北有箭厂胡同,原是清代国子监的监生练习骑马射箭之地,曾修建供监生习武的射圃、箭亭,而今均已拆除。
至于北京保留下来的与骑射有关的地名,今北五环路上有“箭亭桥”——当年圆明园护军营的每个旗中均设有箭亭,供士兵习射之用。今地安门以东有北箭亭胡同,也应是旗营习射之地。东四一带原来有一条小胡同叫弓箭大院,是清代制造弓箭的处所,冯友兰先生曾在此地收集到上百支箭,“箭有各种各样的箭头,特别是响箭,制造精致”。至于早年间旗人有若干与骑射习俗有关的谚语,比如“弓箭师傅数弓码——一五一十”等,现在没有多少人说了。(朱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