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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揭秘京城唯一蠟果製作傳承人 “非遺”老手藝瀕臨失傳
《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産法》頒佈實施已經5周年了。這些年來,“非遺”得到越來越多的重視,逐漸走入人們的視野和生活。但不斷豐富的各級名錄背後,依然有眾多項目傳承堪憂的現實。相較於“燕京八絕”等備受矚目的宮廷藝術而言,一些散落民間、鮮有人知的老北京手藝更面臨後繼乏人的尷尬處境。本報將對他們進行尋訪,探尋“傳人之後”的出路。
夏日午後,位於鼓樓西北側的小石橋衚同格外靜謐,空氣中瀰漫着一絲慵懶,全然覺察不出什剎海附近的繁華與喧囂。66歲的劉秀華在這兒住了大半輩子,老房子裏處處是她與蠟果相伴的印跡。作為京城唯一的蠟果製作傳承人,她與老伴兒默默堅守着這門瀕臨失傳的“非遺”手藝。
回憶
物資匱乏年代獨有的輝煌
一進家門,劉秀華樂呵呵地端出一籃子水果,黃澄澄的柿子、皺巴巴的醜橘、綠瑩瑩的楊桃、毛絨絨的桃子……一個個裹着白色的泡沫網套,色澤飽滿,光鮮誘人。用手掂一掂,分量十足,細膩滑潤的觸感讓人忍不住想要嘗上一口。
“這都是蠟果,用石蠟純手工製作的,圖的就是個以假亂真。”説話間,劉秀華又從櫃子上方捧出個沉甸甸的稻香村禮盒,打開一瞧,十枚分裝在小盒子中的月餅造型各異,儼然是剛出爐不久的模樣。油酥皮上,烤制而成的焦糖色仿佛還透着股香甜的氣息,就連底部也自帶烘焙的凹凸質感,“前陣子有個年輕姑娘專門訂了一盒,説是希望以後等孩子的孩子拿出來,能知道祖輩當年吃過的點心長什麼樣。”
對於蠟果的歷史,劉秀華如數家珍。早在宋朝時期,我國民間便有了蠟製品,每逢節日,人們總會將蠟熔化後澆鑄成型,做一些兔子、鴨子、花朵和水果形狀的河燈,點燃後置於水中,而這正是蠟果製作的雛形。到了清朝末年,北京地區的集市上有了叫賣蠟果的小販,各種手工藝作坊也在清政府被推翻後相繼誕生,其中,東單三條的“德劍秋”便以製作蠟果而聞名。新中國成立後,蠟製品廠成為北京特種工藝生産合作社的成員,生産的蠟果除供應國內市場外,還出口到了東歐和前蘇聯,為國家換回大量的外匯。
“六七十年代那會兒,交通不方便,在北方要想得到南方的水果很困難,比如在廣州買點楊桃,等坐著火車過上幾天運到北京,多半也都爛掉了,但像北影廠和人藝等地方拍電影、排話劇的時候,往往少不了這些道具,農科院也需要能長期保存的植物、水果標本做研究,包括美術院校,同樣得有模型用於教學,這麼一來,蠟果就派上了用場。”
回憶起物資匱乏年代獨有的輝煌,劉秀華有些哭笑不得,“在過去,普通人家也經常會用得上蠟果,甭管是娶媳婦還是嫁閨女,都喜歡往自己做的組合櫃上擺點東西,要是新鮮水果,怕放壞,不如弄盤蠟果,跟工藝品似的,喜慶又好看,擱上多少年都沒問題。”
堅持
四十多年,“講究”不曾改變
從製作石膏模具,到配置蠟液、澆鑄、造型,乃至後期修飾、彩畫、上瓣兒、做花兒,看似簡單的蠟果要經過十幾道工序,起碼耗費十天半個月的工夫。“每道工序都要花心思,像選果,一定要特別典型,哪怕同樣是蘋果,也還分富士還是國光,想做得逼真就得較真。”
劉秀華指了指陽臺上直達天花板的隔板架,大大小小的模具堆得滿滿當當,筆筒裏插着十多支粗細不一的毛筆,花花綠綠的顏料瓶摞了幾層,旁邊還插着一根電烙鐵,“做蠟果是個慢功夫,急不得,要等着它自然幹透,才能進行下一個步驟。”
雖説距離劉秀華入行已有四十多年,但這些“講究”始終不曾改變。1971年,從101中學畢業兩年後的她被分配到北京工藝美術廠,“我們那是個綜合廠,分為國畫車間、玉器車間、象牙車間、景泰藍車間等多門類工藝,其中國畫車間又包括蠟果班組、面人班組和鼻煙壺班組。”
滿心期待的劉秀華沒想到,自己偏偏來到了相對冷門的蠟果班組,“那時候特失落,一個班組五六個人,就我一個年輕人,其他都是上了歲數的,只能硬着頭皮幹。”劉秀華拜老前輩武鳴華為師,開始了為期三年的學徒生涯,“沒有任何文字教程,全靠手把手教,自己看著師傅做,然後揣摩其中的門道,一點點上手去試。”
日復一日的鑽研下,劉秀華發現自己漸入佳境,甚至對這項曾經心生抵觸的技藝上了癮,望著手中栩栩如生的蠟果成品,成就感油然而生。1976年,劉秀華又師從寧福昌先生學習國畫,提升繪畫技巧,使得蠟果製作水準再上新臺階。八年後,廠裏成立了蠟製品車間,手藝精湛的她出任負責人,在生産傳統蠟果的同時,拓展出人物、動物等多種造型的蠟製品。
可惜好景不長,工藝美術廠在2000年宣告解散,北京地區再也找不到一家生産蠟果的廠家,劉秀華突然丟了飯碗。此後幾年間,面對整個行業的衰落,她一度心灰意冷,覺得今後大概都不會再與蠟果有交集。
直到2006年前後,“非遺”保護被正式提上日程,劉秀華恍然意識到,從事蠟果製作的第一、二代傳人早已作古,第三代傳人中只剩下師傅武鳴華一人,而她年事已高,力不從心,自己作為第四代傳人,肩負着將這門手藝傳承下去的重任。
困境
條件有限,連個像樣的場地都找不到
幸運的是,劉秀華在家繼續做蠟果的想法得到老伴兒聶福麟的全力支援,“他是機械製造專業出身,剛好可以幫忙做些工具,像灌蠟用的金屬漏斗這種小件兒都是他給弄的。”家庭作坊運轉起來後,聶福麟經常蹬着三輪車,或讓孩子開車帶着自己四處採買石膏、石蠟等原材料,“賣這些東西的地方越來越少,想買到品質好的就更難。”
儘管手藝撿了起來,但劉秀華並沒有指望以此謀生,“南鑼鼓巷離得倒是挺近,可租金太高,實在承受不起,只能窩在家裏自己做著玩兒。”偶爾參加活動展出作品時,遇到有人上前來問“這是您自己做的嗎?”劉秀華總是高興地點點頭,再給對方介紹一番,“其實好多人希望看到製作的過程,我們也樂意呈現,只是沒有這樣的平臺。”
眼看自己一天天老去,劉秀華無時無刻不在考慮如何將手藝傳承下去,“最先想到的就是兒女,他倆現在都三十多歲,從小就見過我做,教起來也最方便。”可帶着孩子做了幾次之後,這樣的心願終究未能達成,“一來覺得苦,夏天也要圍着火做,化蠟的時候稍微有點水弄到蠟液裏,就跟熱油似的濺起來,甚至鍋都能給掀起來。二來掙不着什麼錢,不能靠它維持生活,孩子都有自己的工作,誰也不想接,這手藝往下傳給誰還沒着落呢!”
老兩口的故事在電視上播出以後,一個小夥子專程從浙江趕來,經過電視台、派出所輾轉打聽,特意找到府來拜師學藝。劉秀華很感動,毫無保留地將模具製作等方法教授給他,“附近旅館太貴,住了兩天就退房走了,説打算回老家發展,可也只是匆匆忙忙學了點皮毛。”
劉秀華滿是遺憾,“其實想學的人不少,我完全可以開課傳藝,但條件太有限,連個像樣的場地都找不到。”如今,祖孫三代擠在這套不足50平米的小兩居裏,她的工作區只有陽臺上一張小小的木桌,再也騰不出更多空間,“做夢都想有個固定的工作室,感興趣的人隨時都能過來看看,跟着做一做。知道的人多了,沒準兒就能有打心底裏喜歡的,真正把手藝給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