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敏英老師指導學員揭除舊裱糊紙張。故宮博物院供圖
學員雕刻鬥拱三浮雲。故宮博物院供圖
學員進行砍磚工藝操作。故宮博物院供圖
9月3日，在秋日的艷陽下，故宮博物院現任院長單霽翔和老院長鄭欣淼共同取出養心殿正脊上的“寶匣”，宣佈養心殿的“世紀大修”正式動工。而在此前的2016年，養心殿研究性保護工程就已啟動。在這期間的兩年8個月的時間裏，故宮的專家們親手選拔、培養了修繕養心殿的工匠，並力圖以此為契機建立起故宮古建築保護傳承隊伍。
“故宮十老”後繼乏人
2002年，故宮開啟了古建築整體維修保護工程，計劃在2020年全面竣工，這是100餘年來規模最大、範圍最廣、時間最長的一次故宮古建築修繕。但是此前的很長一段時期以來，由於缺乏大型修繕工程，故宮工匠隊伍縮減，隨之而來的就是工藝傳承的問題。
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介紹，故宮工匠系統有着清晰地傳承譜係，解放初期招收的工匠大多是營造廠的師傅，自清代起承接皇宮修繕工作，個個身懷絕技，“他們是新中國成立後故宮博物院的第一代工匠，這些匠師被後人稱為‘故宮十老’。”在古建不斷修繕的過程中，他們將自己的手藝傳授給青年工匠，為故宮培養了三代優秀的工匠隊伍。
而自從古建築維修保護被納入“基本建設”程式後，古建按照一般建築工程“項目招投標”的方式實施管理，到2010年延續60年的故宮古建築修繕隊伍被迫解體。“一項古建築工程中標以後，企業每每臨時招募工人，來源主要是‘農村包工隊’，工作狀況不穩定，得不到應有的技藝培養，導致技術水準普遍下降，傳統營造技藝的保護與傳承難以為繼。”
為此，單霽翔曾上書全國政協，呼籲關注故宮“匠師老化，後繼無人”的問題，其中提到了“大多數匠師屬於工人身份，退休以後不能返聘”、“年輕人非北京籍戶口不能留京”、“古建築修繕工程被視為一般性的土木工程”、“進入故宮修復文物的隊伍追求利益最大化，而缺乏必要的技術培訓，無法保證故宮官式建築修繕工程品質”、“供應材料萎縮”、“材料便宜佔重要因素，因此精工細作的傳統修繕材料逐漸被迫退出競爭”等一系列問題。
“古建修繕的關鍵問題，是工匠的選擇和培訓問題，也就是人的問題。”為了挽救故宮官式古建築營造技藝和故宮文物修復技藝的傳承，故宮決定以養心殿研究性保護項目等作為示範，衝破古建築工程招投標制度的約束，探索工匠招募制度，實現全過程人才培養，建立起故宮博物院古建築保護傳承隊伍。
2016年，養心殿官式營造技藝傳承、培訓與考核工作啟動，培訓課程按照“瓦、木、石、油飾、彩畫、裱糊”六作分別進行。據介紹，培訓共有275名工匠報名，最終116人考試合格結業，約30位優秀人才被故宮留用，開展官式古建築營造技藝的展示與傳承工作。
進門先考“卡腰子活兒”
參加培訓前，工匠師傅們都經歷了較為嚴格的考核，比如木作工匠的選拔，就經歷了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代表性傳承人李永革、古建專家馬炳堅等多位專家組成的裁判組的“把關”。李永革回憶，“入學選拔考試”試題是請學員們製作一個“豆腐塊”芯屜，“主要是檢查匠人們‘卡腰子活兒’做得怎麼樣。”木構件橫豎相交的地方，行話叫“腰子”。這道試題看似簡單，實際上最能看出基本功，製作過程中的刮料、畫線、鑿眼、開榫的操作是否規範，尺寸是否準確，成品的棱條、邊抹是否順直嚴謹，手法是否傳統等，都能一目了然。
通過選拔後，培訓正式開始。李永革介紹，培訓的目的首先是讓宮外的匠人了解故宮古建築在做法上的獨到之處，“故宮古建築群代表了中國官式古建築的最高成就，在榫卯、門窗的規矩上和外面常有不同，尤其是許多宮殿是明清建築的混合體，在建築的結構和細部做法上都要區分清楚，否則就會把故宮的特點‘修沒了’。”李永革舉了一個例子，在清代時，宮殿檐角處為了防止鳥雀飛入，採取“小連檐帶閘擋板”，即在飛椽與飛椽之間的空隙處放置木板的做法；而明代時則在同樣的位置採取“裏口木”的做法，即小連檐與閘擋板“合二為一”，成為一整塊兒。“過去，有些匠人不了解‘裏口木’是具有明代特徵的做法，認為它費料又麻煩，所以在修繕時直接將它拆下廢棄不要了，換成了清代的做法，這就是不符合要求的。”
李永革指出，在培訓中最重要的就是教會匠人識別不同時期的建築構件，同時告訴他們如何判定歷史價值，根據價值再來採取維護措施。“具有時代歷史資訊或形制、材料比較珍貴的構件一定要全力搶救，盡力讓它繼續‘服役’，不要在維修的過程中發生損毀。”
結業時，學員們都拿出了自己的培訓成果——按照明十三陵長陵祾恩殿金鬥拱1比2比例製作的溜金鬥拱模型。“做這樣一椽鬥拱，大部分木作修繕的技藝都能體現出來：尺寸標不標準、榫卯嚴不嚴實、細部紋飾準不準確等。”李永革介紹，對於木作技藝來説，“合規矩”是首要的原則，“行內有句老話——‘活兒糙，規矩不能糙’。”
“進駐”清西陵實操練習
瓦作的培訓來到了位於河北易縣的清西陵。“搞古建築的瓦工，磚的加工是基本功。”李永革介紹，官式古建築最大的特點就是所有“露明”的磚都是要經過專門的工具加工。“磚脫完泥坯，燒好之後，是沒有那麼‘規矩’的，總會有些收縮、變形，尺寸、形狀都不那麼規整。而官式建築的做法則要求‘磨磚對縫’，十分嚴謹。這就需要工匠們在修繕之前，對磚材進行加工。”李永革舉例，比如工匠用斧子砍磚後的坑印，行話叫“斧花兒”就很有講究。“‘斧花兒’很重要，在磚縫中間灌上漿，怎樣才能讓兩塊磚結結實實地黏合在一起呢？靠的就是‘斧花兒’。兩個光滑的磚面難以結合，只有當黏合劑滲透到磚體裏時才能粘牢固，這只有通過‘斧花兒’增加孔隙和摩擦力才能實現。”
瓦作的實操練習在清西陵隆恩殿東側進行，砍磚、瓦瓦、墁地、幹擺墻四個項目都在高溫露天的環境下進行，師傅們每天都有6個小時的時間在外培訓。培訓期間，正值易縣歷史同期最高溫，氣溫一度達到36℃至38℃。不過，即便是“高溫天兒”，大家仍舊熱情不減，絲毫不敢懈怠。“比如，在實操‘墁地’項目時，官式古建築營造技藝傳承人李增林老師現場教授師傅們不同溫度油灰的調製比例、漿口位置的選擇、串漿的方法等傳統規矩，一遍一遍重復‘上跟棱下跟繩’、‘手尺不離手’等基本要求，糾正學員們不規範的操作和工具使用的不當之處。”
裱糊作跟其他幾作相比，從業人數較少，更少有人能認識到它的技藝的精髓。“古建築室內的裱糊可不只是‘糊紙’，從材料到工藝，樣樣有講究，道道要技藝。”從材料上來説，糊墻用的糨子就很有講究，“知道過去是怎麼防蟲的嗎？在漿子裏面加花椒水，所以過去后妃居住的宮殿又叫‘椒房’，現在我們在修繕的時候也保留了這項傳統。”而從工藝上來説，則有“扒凳兒”、“補凳兒”、“撒魚鱗”等多種糊法。“由於建築墻體抽脹收縮，如果用大尺幅的紙張進行裱糊很容易發生開裂。為此，我們的前輩們想了許多辦法，比如，‘高麗紙撒魚鱗’的做法，就是將紙條上下穿插裱糊，留出了熱脹冷縮的餘地，一方面找平了頂棚或墻面高度上的微差，另一方面增強了裱糊紙張對室內外溫度的調節作用，也使面紙不容易開裂。”（孫樂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