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一座失落的花園

這張照片拍攝於花園東南角的二層平臺上，左側為假山上的六角亭，遠處是立德夫人筆下作為宴會廳的方閣。其後的陰影裏，可以看到夾在游廊中的圓亭，近處則是之前照片中從未出現的，隱藏在兩廊之間的四角方亭。

假山六角亭對比，左為《我的北京花園》中插圖，右為科克爾相冊。

這張照片呈現了這座造型精巧的“露天書房”。這裡本應是一處從地面到二層平臺的樓梯拐角，在造園者的佈置下，成為可以停歇觀景的小亭。同時，照片右下角出現了一處類似券門的結構，可見東南方向這座小閣的樣式，要比想像中更為複雜。

喜龍仁《中國園林》中的插圖，拍攝了這座宅園中的北側圓亭。

花園西側的游廊中部，是標誌性的四角亭。在亭子的點綴下，整條疊落游廊的高低起伏更加明顯，使整座園子的西部富於變化。圓形亭門後的山石小景，也拓展了景深，使這一組建築與對面的假山相呼應。

《我的北京花園》插圖。方閣和假山之間，有一段“雲墻”樣式的虎皮墻，這段墻同樣也是中部庭院和東部建築區的分隔。“雲墻”多用於江南園林中，在北京的私家園林中並不多見，半畝園中曾有一段，不過未加修飾，這裡將虎皮墻做成雲墻形態，很有趣味。

花園部分應由兩進院落改造而成，中部核心的區域，是一座假山。

這個狹長的窄院南北兩側，分別是方閣的一層部分，以及半圓形的小亭，在立德夫人眼中，這裡是一座小戲臺。喜龍仁照片中的銅鼎和石座均已不在，可以由此推測雪景的照片應晚於1922年拍攝。

《我的北京花園》封面

立德夫婦（1894年11月）

　　園子正中壘起一座高約20英尺的小山，山頂有座亭子，山後是一個略高的平臺，縱跨整座花園。平臺一側是一座更為巍峨的樓閣，它立刻給人以宴會廳的感覺，前位中國園主無疑也將它作此用途。

　　這段文字，出自1905年在英國倫敦出版的《我的北京花園》一書。作者立德夫人是英國人，1887年隨夫來華，在中國生活了整整二十年，先後出版了9本英文著作。《我的北京花園》是她在華期間撰寫的最後一部著作，也是以北京為主要題材撰寫的唯一一部回憶錄。

　　在《我的北京花園》一書中，她講述了兩宮回鑾、榮祿葬禮等親身經歷，其中一個章節，專門描繪了自己租住的精巧花園。

　　可是，這座花園究竟位於何處？立德夫人沒有準確標明花園的位置，但根據對其周圍環境的描述，可推測出是在燈市口一帶。

　　將書中插圖與一位外國收藏者上傳到網上的未知相冊比對，可以認定為拍攝於同一地點，而未知相冊中的照片，又與瑞典學者喜龍仁《中國園林》中的兩張照片景物完全一致。

　　在《中國園林》一書中，這兩張照片作為正文的配圖出現，意在説明當時在華的外國人對於傳統中國宅邸庭院的使用和改造。在圖片標注中，喜龍仁又提及這裡是科克爾先生在北京的宅園。

　　《中國園林》北京部分的照片多拍攝於1922年，而在1922年出版的《北京名人錄》中，恰好可以找到一位名為科克爾的英國公使館名譽參贊、北京英國人商會委員。這位科克爾的住址，是椿樹衚同32號。

　　北京有多條用椿樹命名的衚同，大多位於宣武門一帶，是梨園子弟聚居的區域。只有一條位於外國人青睞的東城燈市口一帶，便是如今改名“柏樹衚同”的一條。

　　1920年代初，科克爾來到北京，任英國公使館的商務參贊，租住於椿樹衚同32號，便應在此時。科克爾夫婦在北京的外國人社交圈有一定的知名度，其夫人亦是在京英國婦女聯盟的組織者之一。據當時報刊所言，他們的住所是展示中國藝術品的佳處。

　　民國時期的門牌排列在今日已有變化，要想確認椿樹衚同32號的具體位置，還得回到當年的坐標係中尋找參照物。椿樹衚同西段路北，有一座成壽寺，根據《北平廟宇調查》中的記錄，門牌號為19號。以此為坐標，32號的位置，應該在椿樹衚同路南。

　　幸運的是，筆者在1930年代中後期的行名錄裏查到，巴西公使館的地址為椿樹衚同32號。參考當年地圖中對於巴西公使館的標注位置，整座宅院的位置就可以確定了：在今天的甘柏東巷以東，宅院的正門，應該開在甘雨衚同。在1957年的航拍地圖上，整座宅院的格局，尤其是花園部分，依舊完整。

　　多方研究表明，未知相冊很可能是科克爾夫婦拍攝的影集，呈現了1920年至1927年間這座花園的風貌。在北京眾多私家園林中，這座宅院算不上氣勢宏大、池苑深麗，但在有限的空間中，打造出精妙的佈局，仍可看出造園者的巧思。

　　這座大宅曾屬何人？真的如立德夫人書中所言，和榮祿或某位宗室有關嗎？檢索資料的過程中，一篇關於辜鴻銘的文章提供了新的思路。

　　吳思遠在《椿樹衚同三十號：享譽世界的“東西南北人”四合院》一文中，系統考證了辜鴻銘在北京的居住情況。據《北京大學職員錄》記載，“東安門外椿樹衚同三十號”是清末內務府三院卿慶寬的家宅，因他與辜鴻銘的多年私交，將辜請至此宅居住，並免收房租。

　　顯然，辜鴻銘與科克爾的地址很接近，甚至於很有可能是同一套宅院的不同部分。

　　慶寬本名趙小山，工書善畫，曾因貪腐遭抄家，卻因得信於慈禧太后而東山再起。庚子之變後，奉命收集整理散落宮外的宮中器物，也因而成為一代藏瓷大家。根據慶寬後人的回憶，椿樹衚同祖宅中的花園是慶寬按照諧趣園的圖紙建造的，臨近1949年時售出。

　　可以推測，慶寬花園曾被拆分出租，租給立德夫人。在後續的三十餘年中，租戶也多為在京外僑。與此同時，因與慶寬的私交，1913年至1928年間，辜鴻銘也住在此處，科克爾夫婦還曾與這位大學者比鄰而居。

　　此宅幾經拆改，如今只剩衚同南側兩間小房和一段殘墻，為這座宅院的存在做一象徵性的見證。（高一丁/文 高一丁 韓立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