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百年前 外國人怎麼描述碧雲寺的清涼?
原標題:百年前,生活在北京的外國人 他們怎麼描述碧雲寺的清涼?
《燕京勝跡》碧雲寺遠景
上個世紀20年代出版的《燕京勝跡》一書中的碧雲寺近景
赤日炎炎的時節,北京人紛紛乘車或駕車外出避暑,除了承德和北戴河這些傳統的旅游勝地外,京郊一些坐擁深山古潭的景點也都人滿為患……這在一百年前是不可想像的事情,因為那時由於交通不便,景點稀少,加上普通百姓生活拮據,“出游避暑”對於絕大多數北京人是個不存在的詞彙。就連那些比較富裕的在京外國人,可選擇的地點也少之又少。筆者查詢一些相關的回憶錄,發現一到七八月間,他們大約會去往一個共同的地方——西山碧雲寺。
一
外國人筆下的“北京之熱”
百年前,老北京的城市綠化幾近於無,除了一些特殊家庭能買得起天然冰室內降溫外,大多數家庭一到暑天只能生熬,那熱起來真的是可以要人命的。
第二次鴉片戰爭後跟隨英國使團入京的醫生芮尼,在日記中為我們留下了大量對北京暑熱的真實記錄:7月2日起“熱浪迫得人喘不過氣來,室內氣溫是華氏94度(攝氏34.5度),而室外在陽光下的溫度竟高達華氏112度(攝氏44度)”。7月6日他前往醇親王府,但王府的屋子裏同樣“酷熱逼人,使人喘不過氣”,芮尼實在待不下去,便逃出王府回自己住的地方,“在路途上,日頭十分猛烈,照射下來的溫度高達華氏113度(攝氏45度),所有拿扇的人都拼命地搖,以求一點涼快”,從這一天起,他觀察到京城裏的發熱病和神經痛症有所增加,“有幾個晚上天氣熱得使人不能入睡,在僅有的睡眠中,也並非睡得安寧”。到了7月15日,“高溫依然沒有消散的跡象”。芮尼和一個叫鄧特的朋友聊天,鄧特在中國生活多年,在一些炎熱的以“火爐”而著稱的城市待過,但是他説自己“從未經歷過像北京這樣熱”,熱得夜裏根本無法入睡,連續幾天只能在天亮時稍微瞇一會兒。“連雀鳥都感受到這個高溫,它們飛進院子裏的篷席下棲息,而從它們張開嘴的神態,可知它們正在喘氣”。
對於北京酷熱的原因,芮尼有個堪稱奇特的觀點:“北京和元大都周圍共有25英里的厚石墻,這無疑會增加暑氣,而在今年特別熱和特別乾燥的情況下,自然是更令人難受了。”
這種酷熱到7月16日到達頂點,使館內的很多人都出現了一些症狀,有人感到高度的壓迫感,有的人腦筋遲鈍得近乎癱瘓,最嚴重的是由於胃液不足導致的腸胃疾病——直到下午一點半,一場特大的暴雨突然降下,足足下了一個小時,將暑熱減輕了一些。但隨後幾天又是酷熱迫人,“連場大雨似乎對溫度沒有造成什麼影響,即便是在完全遮蔽的地方,溫度計仍然指着華氏94度”,鄧特實在忍無可忍,於7月19日離開北京回天津去了。而芮尼的日記則一直到8月12日才記載“昨天晚上經過一場帶雨和閃電的風暴後,溫度在兩小時內降至華氏75度(攝氏24度)”,北京終於迎來了清涼。
在英國駐華使館參贊密福特於1865年7月份寫給友人的書信裏,我們同樣可以看到對北京暑熱的抱怨,“北京變得讓人難以忍受,陰涼處的溫度計一直指着攝氏42度,這是三年來最高的溫度”。以至於他不得不帶着幾位朋友“撤離充滿灰塵、污穢不潔、炎熱難當的北京城”,前往被稱之為“華北的瑞士”的北京西山,投奔一個有着“羅曼蒂克的名字”的“碧色雲彩的寺廟”——碧雲寺。
二
實打實的“避暑勝地”
碧雲寺始建於元代至順二年(西元1331年),相傳其地原為金章宗玩景樓舊址,最初名叫碧雲庵,明代的宦官於經和魏忠賢曾先後加以擴建,到清乾隆十三年,新建了金剛寶座、羅漢堂和行宮,成為北京西山各寺廟中建築、雕塑和文物保存最完整的一座。
在清末,這裡雖然缺乏維護,有所凋敝,但整體上依然完好。密福特初到這裡時,為“一個勝過一個”的建築殿堂感到驚訝,他在信中這樣寫道:“每走一步都可以看見,黑白相間的大理石雕像和花瓶,黃銅雕刻的龍,刻畫着帝王將相、各路神仙和神話中怪獸的高凸浮雕和下凹浮雕,刻在大理石上的銘文,木頭上鑲嵌着黃銅和鍍金,件件精工細雕”。密福特覺得金剛寶座“建築風格像是印度的(事實上這正是模倣乾隆十三年藏僧進獻的印度須彌山金剛寶座模型打造的)”,站在那裏俯瞰,可以見到北京的城墻和塔樓。
密福特一行住在碧雲寺的幾座小房子裏,他們在一個小亭子裏吃飯,亭子的周圍是池塘和假山,“假山上長滿了蕨類和苔蘚,高大的樹木遮陽生蔭,左近岩石中有股清涼的泉水流入池塘,用來冰鎮葡萄酒正合適”。山上時而雷聲大作,暴雨傾盆,十分涼爽,密福特等人每天可以在這裡安睡到自然醒,吃完飯就騎馬爬山,晚上回來喝茶抽煙,過得好不愜意。密福特在信裏説:“烈日炎炎的氣候中,西山如同蘇格蘭的荒野,廟宇亭閣仿佛即將消融,化作蓓爾美爾街(英國倫敦的一條以眾多的私人俱樂部著稱的時尚街區)上林林總總的夜總會,此時淋漓酣暢地下了幾場雨,多麼令人歡暢啊!”
1902年作為夫人跟隨英國駐華公使沃爾特·瑪麗爵士入京的蘇珊·瑪麗,同樣對碧雲寺留下了清涼解暑的好印象:“巨大的銀杏樹老得看不出年齡,它可能是被閃電劈成了兩半,然後就長出了兩棵看似獨立的樹,更令人叫絕的是,在這兩個半棵樹中間又長了棵雪松和小的銀杏樹,而且枝繁葉茂,這出庭院的地上長滿了蕨類植物,還有長春花,空氣顯得有些濕冷,院子裏有兩個水色發暗的小湖,湖上架着白玉橋。”
正是由於碧雲寺距離京城較近,而又位於西山花木環抱的清幽之地,所以逐漸成為了歐美人士競相追捧的“避暑勝地”。1918 年以前,由於路況不佳,他們大多是乘馬前往,在炎炎烈日下走上很久才能抵達,難免中暑。到了1918年7月,隨着從北京城區經盧溝橋到西山各個景點的大馬路竣工,可以同時通行馬車和汽車,自此,從使館區開車到西山的第一個村莊只要一小時十五分鐘,大大方便了人們到西山游玩或住宿。從此,碧雲寺更成為了外國人在京避暑度假的首選之地。
三
回望歷史的風吹雨打
美國女攝影師多蘿西·格雷在《穿過月洞門》一書中,為我們留下了1924年她去碧雲寺避暑的詳細記錄:“那是在山麓處,一個茂密的小樹林中修建的一處樓閣,曾經是昔日的皇家寺廟,那象徵皇權的明黃色瓦頂掩映在蓊鬱的美景之中,一條上山的小徑上,還整齊地樹立着成排的桿子,那是從前皇帝前來祭拜之時,用來懸挂旗幟的。如今,這座樓閣上的漆已經變成了黯淡的藍色、玫紅色和金色,使人不由得懷想起它昔日那光彩亮麗的色澤。”
在這座“三面圍墻,唯獨有一面向山谷敞開懷抱”的寺廟裏,多蘿西·格雷極目遠眺,滿眼儘是杜松和落葉松。但見清風陣陣,樹影婆娑,“那聲音仿佛是一泓小溪流汩汩的流淌聲”,而在山下,有一汪寧靜的池水,平滑如鏡的水面上倒映着開滿白花的洋槐樹。“一座大理石的拱橋,橫跨在清澈的碧水之上,池水深處,成群的紅鯉魚悠然自得地游弋其中”。山中偶爾也有會其他的聲音傳來,驢子的鳴叫、啄木鳥敲擊枯樹榦的噠噠聲,還有僧人們唸經的聲音,“我們在那裏悠閒地度過了很多時日,置身於酷暑和塵囂之外,悠然自得”。
在寺廟的內院裏,一條開滿牡丹花的小路邊,多蘿西·格雷和友人們在一棵大銀杏樹下襬上了餐桌。他們一邊用餐,一邊打量着那棵大銀杏樹,猜測它足有一百英尺高,“長着酷似鐵線蕨的葉子”。身穿灰袍的僧人們悄悄地穿過院子,仿佛一些輕輕晃動的影子。在當時的西山,由於很多寺廟入不敷出,所以“只得將場地租給城中的居民作為炎炎夏日的避暑之處以維持生計”。多蘿西·格雷了解到,這裡作為避暑勝地,“甚至比北戴河作為避暑勝地的歷史還要久遠”。
依照日本學者中野江漢留下的一段史料,碧雲寺在那之後不久被改建成了“中法大學西山學院”。“這個寺院的空房以前曾是從北京前來避暑的西洋人的出租屋,包括兩側全部的廡屋在內,於今年春季加以重修,作為中法大學的教室”。但是游人依然可以進去游覽,中野江漢和朋友們在金剛寶座前的柏樹下吃帶來的便當,“立於臺上,在雲霞之間遙望北京城,眼前可見玉泉山和昆明湖,亦可俯瞰西山景勝,此地風光絕佳,堪稱西山第一”。
《燕京勝跡》碧雲寺觀音像
如此美景,卻禁不住歷史的風吹雨打。1934年登上西山的美國著名學者劉易斯·查爾斯·阿靈頓發現,碧雲寺已經是一座廢棄的建築,“供奉的神像橫七豎八地躺着,房頂也塌了,風雨刮在它們曾經美麗的琉璃外衣上,許多殘片散落在玉米地裏”,雖然依然有一些“出租供人消夏”的房間,但當年的避暑勝地,已經盛況不再……
今天的碧雲寺,已經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接待着四面八方的游客,只是很少有人知道,這裡是老北京最早的“避暑山莊”,百年前的人們,曾經沉浸於其清涼,百年後的我們,依舊可以陶醉於其古幽。(呼延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