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8日晚,從雲南曲靖發車的Z56次列車抵達北京西站。半歲的男孩兒楠楠從母親背上的襁褓裏露出大眼睛,打量着這個陌生的城市。得益於北京301醫院心外科與雲南曲靖市合作的貧困先心病患兒救治項目,楠楠終於能來北京免費接受手術。
接站的一行人中,有雲南曲靖駐北京聯絡處的主任和工作人員,還有個跑前跑後的志願者——林健,一位退休的北京警察。自這個救助項目啟動以來,老林是最堅定的志願者,每年跟着醫生們去雲南篩查復診,被孩子們稱為“北京警察爺爺”。
北京警察爺爺與先心病患兒結善緣
到了301醫院心外科病房,老林輕車熟路,利索地&&患兒家長辦理入院手續。一些正在住院的患兒和家長也跟老林打招呼。老林説,因為當志願者,隨同醫生到當地篩查復診,人前人後拍攝照片,很多孩子都認識他,管他叫“北京警察爺爺”。
老林與這些先心病孩子們結下善緣,還要從3年前的一次捐款説起。
2016年夏天,老林接到了騰訊公益工作人員的電話。因為他在騰訊公益和愛佑慈善基金組織的一個救治先心病患兒項目中捐了2000元錢,組織方為了讓公益項目更加公開透明,徵集捐助者赴雲南曲靖,實地看看自己捐助的項目的進展情況。工作人員問老林願不願意去,他痛快地答應了。
2016年7月29日,老林作為志願者,自掏機票錢抵達雲南。
這個救治項目從2015年正式啟動,曲靖當地衛生和教育部門先期排查出了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孩子,北京301醫院心外科的醫務人員帶着設備到當地,為孩子們做進一步檢查,明確哪些孩子需要手術治療。篩查出來的貧困家庭患兒會根據危重程度和年齡排期,分批到北京301醫院接受手術。而治療的費用,由北京301醫院首先減免一部分,患兒的醫保報銷一部分,剩下的靠慈善捐助支援。患兒家長只需承擔來京的交通費。
老林跟着慈善組織的負責人去了一戶姓晏的人家,9歲的孩子小晏患有唐氏綜合徵和先天性心臟病。母親離家出走多年,就剩父女倆相依為命。專家診斷之後認為小晏病情較重,但孩子肺動脈高壓太高,只能服用一種昂貴的進口藥,把高壓降來下才能手術。
晏家連住的房子都年久失修,破敗不堪,實在拿不出錢來買藥,只好在網上籌款。眼看著小晏的捐款數達不到需求,老林不僅自己捐了1000元,還在自己的朋友圈裏轉發籌款資訊。在大夥兒的幫助下,2萬元藥費很快籌齊,小晏遵醫囑吃了半年藥,終於做了手術。小晏的父親感激得無以言表,從自家地裏刨出一大麻袋馬鈴薯送給老林。
先心病孩子們術前愈後的變化和貧困家庭受助後的感恩,讓老林備受鼓舞,從此,他成了這個救助項目最忠實的志願者。
從捐助者到志願者
因為喜歡攝影,老林和這項公益活動又有了更緊密的聯繫——他儼然成了隨隊的攝影師。
因為孩子們進行公益籌款需要提供家庭情況的照片,而這些貧困家庭幾乎都是家徒四壁,昏暗逼仄。為了能拍出最真實的生活場景,幫助他們籌得捐款,老林還自己花了5萬餘元買了一台專業相機。
老林説:“我不是醫生,只能幫點小忙,但既然給了我這個平臺,能做點事,我就得做好。”
醫生們每年兩次到曲靖篩查、復診、回訪,老林一次沒落下,用他的相機記錄下北京軍醫南下義診的足跡、呈現了貧困家庭等待援手的急切,也定格了孩子們重獲新生的笑臉。
每每有患兒到北京手術,都是曲靖市駐京聯絡處的工作人員到火車站接站,實在抽不出人手時,熱心的老林就會幫忙去接站,然後把人送到醫院辦好住院手續。
有一次,老林幫忙去火車站接患兒小娟及其父母。火車抵京時已是傍晚,老林先帶着一家三口到附近的快餐店,請他們吃晚飯,又自己打車送他們去醫院。
小娟和父母感念在心。今年1月,老林跟着醫務隊去曲靖回訪時,做完手術已經痊癒的小娟特意到義診點找“林爺爺”,就為了送他一包自家做的辣子雞。看著孩子在卡片上工工整整地寫的那句:“世界因有您們這樣的人而溫暖。”老林覺得,自己的心裏熱乎乎的。
20多年獻出4萬毫升血液
同事偶然看到老林拍攝的救治項目的照片,得知老林去當志願者的事。此後,關於老林熱心公益的點點滴滴才匯集起來。大家這才發現,已經退休的老林,不聲不響地做了這麼多好事。
1992年,林健所在的海淀公安分局組織民警義務獻血,那是林健第一次獻血,200毫升。血液中心給了他90元的補貼。後來,他聽説還有無償獻血,不樂意了,專門找到有關部門,非要把錢退給人家,就為了換一張無償獻血證。
有人覺得林健較真兒,義務獻血也是好事,幹嘛在乎是不是“無償”?可林健挺執拗:“做好事,哪有拿錢的?”
第二年,林健聽説兄弟單位有幾個民警去外地執行公務,在乘坐長途車時,遇上車匪路霸。為了保護群眾生命財産安全,幾位北京民警挺身而出,結果身受重傷,被緊急轉到北京積水潭醫院救治。
林健與這幾位民警素未謀面,甚至都不是一個單位的,但他敬佩幾位同行是條漢子,徑直跑到醫院,就想看望一下。
“當時,受傷民警在重症監護室裏,不讓見,我就想能為他們做點什麼呢?”林健説,自己確實也幫不上什麼忙,給錢吧,那時候也真沒幾個錢。突然他看見了輸血的血瓶子,接着轉身奔馬甸,到紅十字血液中心,獻了200毫升血。
林健很清楚,自己獻的血不會直接輸給幾位受傷的同行,但他只是覺得,獻血和救他們的命是最有聯繫的事了。
後來有一次,林健陪一個朋友去兒童醫院給孩子看病,醫院的角落裏有一個婦女抱着孩子一個勁兒哭。身為警察,林健下意識地以為對方是錢被偷了,就過去問問。結果被告知,孩子患白血病,需要輸血治療。可用血價格昂貴,父母根本拿不出足夠的錢來維持治療。
小姑娘念叨了一句:“媽媽,回家吧,咱們不看了。”林健的心被刺痛了:“我第一次覺得,血是那麼重要,獻血真能救命啊。”
從那以後,林健就像例行公事一樣,隔三差五就去獻血,無論是血液中心還是醫院的獻血車,他都是“常客”。老林自己算過,這些年他獻血的總量有4萬餘毫升。一個成年人身體裏大約有四五千毫升血液,也就是説,這20多年裏,他一個人就獻出了相當於9個成年人的血液總量。
40多萬補貼只剩4毛
2015年,老林因為血壓高、突發心梗,還不到55歲就提前退休了。因為身體原因和到了獻血年齡上限,他無法再獻血。不過,他很快又為自己這一腔熱血找到了新的“出路”。
因為一直沒買房,老林工作這麼多年的住房補貼和公積金得以一次性提取,連本帶息一共40來萬。
“有錢”之後的老林出手闊綽。他問愛好攝影的朋友,買什麼樣的相機能在最艱苦、最昏暗的環境下拍出好照片來。朋友都奇怪,這種相機像素還沒手機高,可價錢卻賊貴,普通攝影愛好者根本沒人買,老林買這幹嘛?
老林也沒多解釋,最後按照朋友的建議,買了臺5萬餘元的相機。另外,他還花了4萬多,置辦了全套的攝像設備。
直到偶然發現了老林拍的照片都是一些貧困家庭的景象,朋友才知道,買相機和攝像器材這兩項老林最揮霍的消費,都是為了做公益。
事實上,從2003年開始,老林就開始關注網上的公益慈善項目,並積極捐款。512汶川大地震、721北京特大暴雨……社會上出了什麼大災或事故,單位捐款的名單上也短不了老林。
等退休後,老林有了閒工夫,也有了點閒錢,捐款就更加豪爽,一齣手就是千元起步。“獻血到歲數了,那就多捐點錢吧。”老林説,網上救助先心病兒童、蓓蕾工程、母親水窖、關愛老兵等公益項目,還有微信朋友圈裏轉發的水滴籌、愛心籌,只要是他看到的、接觸到的需要捐款的事,他都會捐。
這些年到底捐了多少次,多少錢,老林根本記不清了。他只知道,他把那張存着40萬住房補貼和公積金的銀行卡綁定在手機上,方便劃賬扣款,除了拿出10萬元買了相機和錄影機,還有極少一部分用於自己的日常開銷之外,其餘的都捐了。
“現在這張卡只剩4毛錢了。”老林笑了笑,伸出雙手,並齊五指,拿自己打趣説:“你看我,指縫多大,手松,不摟錢。”
在公益的路上永不“退休”
其實,老林的愛人沒有工作,女兒去年剛高中畢業。一家子就指着他每月6000多元的退休工資生活,雖説吃喝不愁,但也沒多富有。
“如果時光倒流,這幾十萬不捐出去,我自己的生活可能會好點,但是我去了雲南曲靖之後,內心真是受到了很大的觸動。我覺得自己比他們的生活強多了,這些貧困的家庭太需要幫助了。”老林説。
在採訪中,老林沒有什麼高大上的表態,甚至還總給自己做公益的事找些合情合理的理由。比如,老林會摸着兩個胳膊肘上依然清晰的針眼兒的印記,美滋滋地説:“我覺得獻血這事挺好。首先,對身體沒有任何壞處,相反,我的同事在我這個歲數,身體都沒我好。而且,獻完血精神上很愉悅,也給家人積累下一份健康的財富。”
對於同事勸他,獻血、捐款這種分外的事差不多就得了,老林還搬出了法條來:“《人民警察法》第21條第二款規定,人民警察應當積極參加搶險救災和社會公益工作。這法律有規定啊。”
從獻血、捐錢到當志願者,從工作崗位上退休的老林在公益的路上卻始終沒有“退休”。老林説,這正是他想要的,就像《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裏面寫的:“一個人的一生應該是這樣度過的:當他回首往事的時候,他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而羞恥……”
雖然這些年捐款捐得沒剩什麼錢了,但老林在精神上一直是“富有”的。老林的父親去世前是人大法學研究所的教授,搞經濟法學研究,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母親以前是“二野”的文化教員,後來一直做教育工作。一對桃李滿天下的父母早就教會了兒子:人這一生該追求什麼,該做一個怎樣的人。
這條公益之路到底要走到什麼時候呢?老林從衣兜裏掏出一張已經發黃的小卡,似乎是在回應這個問題。這是一張遺體眼球捐獻卡,填卡日期是1997年2月。
在22年前,他就做好了決定,那將是老林對社會的最後一次捐贈。老林説:“角膜是唯一能夠重復捐獻的器官,我的DNA、我生命的一部分能用這樣一種方式延續,何樂而不為?”(孫瑩文 張岩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