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鏡”中看多面李鴻章

日期:2019-05-21 10:36    來源:北京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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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標題:“西洋鏡”中看多面李鴻章

  

  

  1896年,俾斯麥與李鴻章一起走出門。

  解璽璋

  19世紀中葉以後,隨著中國與西方各國的交往越來越多,西方媒體對於中國的興趣也明顯地增強了,表現之一是各種報道層出不窮,花樣翻新,大有發現新大陸而好奇心不可阻擋之勢。近年來,頗有些出版界的朋友,致力於蒐集整理西方報刊對於中國的報道,成績十分顯著,為中國近現代歷史研究貢獻了許多難得的資料。趙省偉便是做得有聲有色的一位,他的“西洋鏡”系列、“遺失在西方的中國史”系列,都在讀書界産生了很大影響。這次推出的《海外史料看李鴻章》(上下),即“西洋鏡”系列之一種,就給讀者帶來許多意外的驚喜。

  就中國近代歷史而言,李鴻章顯然是個繞不過去的存在,尤其是在同治、光緒兩朝,他的位置幾乎是不可替代的,無論病之譽之,都不能不面對他。多年來,官方歷史敘事對李鴻章貶多於褒,清末幾次外交敗局的責任似乎都是由他來承擔的,甚至罵他為漢奸、賣國賊,或因他在與列強打交道時,往往以妥協對強權吧。近年來,風向逆轉,對李鴻章的評價水漲船高,大有將他捧為“賢相”的趨勢。這種變化的發生,首先是人們的歷史觀的變化,其次是研究方法的改變,從重視觀念、尋求真理、強調主觀,轉向重視史實、尋求真相、強調客觀。於是有各種“翻案”文章出現,為其妥協、賣國辯解。有些固然是有説服力的,有些則説服力不強,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缺乏強有力的史料的支援,以至於從一種觀念跌入另一種觀念。

  我無意責備歷史研究者。這種局面的形成,一方面是長期形成的由官方壟斷資訊資源的傳統,個人難以獲得有價值的史料、文獻和資訊;另一方面,是文化傳統中“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的禮儀規範,使大量有價值的史傳資料湮滅在歷史的塵埃中,後來者只能望而興嘆。就像這本書中所説的:“如果一個人想了解美國總統的個人經歷,他很容易就能得到相關資訊,而想要獲得李鴻章總督的相關資訊,卻並非易事。”這也正是此書讓我們有所期待的原因之一。書中收集了自19世紀70年代至20世紀初李鴻章病逝前西方報刊關於此人的大量新聞報道和特寫,其中涉及到他的種種洋務、對美國“排華法案”的強硬態度、簽訂《馬關條約》時的兢兢業業、處理義和團事件時的前倨而後恭,特別是出訪歐美時的情景,都有非常生動的描述,並配有新聞圖片,展現了瞬間記錄下來的歷史現場。

  西方看東方與東方看西方有很相似的一點,即難以超越本土文化所制約的思維方式的限制。實際上,異域形象往往都是本土文化運用其自身傳統所形成的思維方式,重組、重構、重寫的結果,其中,不可避免地會有偏見、誤讀、虛構和誇張。不過,新聞報道的特殊性,恰恰要求客觀敘述和現場描寫,只寫眼前見到的東西,而且盡可能地保持客觀、中立的立場,較少地涉及歷史和文化,謹慎地處理主觀感受和議論,不受作者身份的影響(至於新聞述評則另當別論)。因而,這批材料頗有史傳材料的價值,特別是傳統史料中較少涉及的李鴻章的內心活動,所思所想,情感表達,都由於西方記者的觀察而得以展現和表達。有些是本國文獻記述中不肯、不屑、不忍、不能給予關注的,然而卻是深入理解和完整呈現李鴻章的複雜性不可缺少的。當初梁啟超寫作《李鴻章傳》,在身居海外,檔案文獻不易得到的情況下,就大量採用了西方記者的新聞報道。比如“緒論”開篇即提到,李鴻章與德國前首相俾斯麥的那段對話,梁啟超原汁原味地引用了西方媒體的報道。而在這本書中,收錄了多篇各國記者關於此事所作的訪談。很顯然,這段對話明白透露了李鴻章難為人言的苦衷,梁啟超就曾為之慨嘆:“吾觀於此,而知李鴻章胸中塊壘,牢騷抑鬱,有非旁觀人所能喻者。”

  我的意外驚喜,是在書中看到一篇1900年6月1日發表于美國《夏威夷星報》上的關於李鴻章給梁啟超復信的報道。雖然不見復信全文,但報道所引述的復信內容還是提供了大量有價值的資訊。梁啟超的《上粵督李傅相書》,相當於一封公開信,最初發表于1900年3月1日出版的《清議報》第四十冊,後收錄于《飲冰室文集》第五卷。信很長,有五千余字,信中分析了世界局勢,以及中國在其中的危險處境,而執政者對於這種危險卻置若罔聞,大敵當前,竟置國家安危于不顧,反而謀劃著廢明君,立一個乳臭未幹不解國事的九歲孩子為儲君,還把保皇愛國的海外民眾視為仇讎,不惜以其家屬的安危相威脅,甚至派人暗殺改革派人士。他表示,這些做法或非李鴻章本意,不過“憚于炙手可熱之權威,不得不奉行逆命”,也是可以理解和體諒的,但他提醒這位行年且七十有餘的老翁,不能不顧及自己的晚節,並以順應時勢相勸,“天下力量最大者,莫如時勢”,而當今的時勢,就是倡民權而尊民意。據報道,李鴻章的復信回應了梁啟超公開信中提到的一些問題,也為自己做了一些辯解,説自己一直都是主張維新變革的,在平息太平天國叛亂的過程中,就與外國人有很好的合作;對法國、對日本,他都不主張開戰,但朝廷中有人希望開戰,他也無可奈何。至於下令追捕、處決改革者,都是太后的決策,他不能阻止。他勸梁啟超要有耐心,因太后年事已高,不會活得太久了。

  這些蛛絲馬跡,對於了解李鴻章複雜的內心世界是大有幫助的,它使得這個人的形象在我們面前生動起來,不再是我們所熟悉的單薄、單面、僵死、固化的那副尊容,而呈現出多種面相。他固是大國首相,有尊貴的身份,不能沒有必要的排場和面子;但他也清楚,中國與西方列強實力懸殊,並不平等,他不得不虛與委蛇,敷衍應付;他對西方各國超規格的接待心知肚明,知道他們想要的無非是中國的訂單,故無沾沾自喜之態,而是吊足了他們的胃口;同時,他也對德國的俾斯麥、美國的格蘭特、英國的格萊斯頓等西方政要表現出由衷的惺惺相惜和欽佩之情;而他在戈登墓前流露出來的誠懇、真摯,更在英國民眾中為他贏得了很好的聲譽;他不僅關注軍艦、大炮、機關槍,也好奇女人的腳和她們的婚姻與職業,以及收入;他還可以是幽默的,詼諧的,或故作滑稽的……總之,在西方記者筆下,李鴻章的形象、面貌、情感、思慮,得到了多方面的描述、刻畫和想像,其中固有先驗的、主觀的成分,但畢竟提供了重要的參照,是深入了解李鴻章這個人物,以及近代中國與西方列強的交往必不可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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