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了解自我和世界的窗

日期:2018-09-07 12:47    來源:光明日報

分享:
字號:        
  • 41YGbXVYTUL._SX337_BO1.jpg
  • 41YGbXVYTUL._SX337_BO1.jpg

《黑白盛開》 弱水 著 長江文藝出版社

  【光明書話】

  弱水作品給人的感覺和她本人一樣,有一種古典的美。她的文字清新洗練,蘊含著一種自然而然的節奏感,寧靜、理性、節制,在該靜默的時候靜默,該透明的時候透明。有別於詩歌中的弱水用語言的技巧將“自我”包裹起來,在散文中,她把自己打開,那樣赤誠坦白地面對我們,從容地敘述過往,剖白心跡。在《黑白盛開》一書的開篇《與我們的性別和諧相處》,可以説是女性主義寫作的典範之作,卻不像一般的女性寫作那樣劍拔弩張。而是經由自己痛苦的經歷,達到了認識的昇華。這飽含著對“自我”與“他者”的重新認識。成長是痛苦的,但是這種認識的飛躍卻是理智和清明的。在這個過程中,作者克服了那些我們大家都會經歷的生活矛盾,用知性和愛心化解了生命的疼痛,達到了一個自然而又自由的心性境界。

  “我”按照母親的傳統教育長成一個成績優秀而又聽話的好女孩,因為父親的重男輕女,“我”從小抱定要自強,好讓自己不遜於男孩。然而女孩成長過程中的憂懼、疼痛、危險卻如影隨形。當青春期來臨的時候,我刻意隱藏自己內心的波濤,淡化自己身上的女性特徵,把身為女性,看作一種不幸,看作是上帝對“我”的懲罰。我疏遠一切可以貼上女性標簽的東西,不事化粧、厭惡瑣碎生活,致力於將自己塑造成一個純粹意義上的人。“我”拒絕了青春期那些飽含明確慾望指向的異性追求,在冥冥中等待一份超越身體慾望的純粹愛情。終於有一天,在寒冷的華山山頂上,一位和我一起看日出的青年,以他的赤誠感動了我,他用長臂撐起溫暖的空間,為女友遮蔽寒冷。

  然而,當作者終於與自己女性的身體和解走進婚姻的時候,卻在婚姻中發現另一種不幸。多年的愛與痛、怨與念,也許都是性別帶給我們的與生俱來的宿命。那個弱者的形象即便在外在功利中克服了,比如女性通過努力達到了男性達不到的生命高度,但是人們會一直認為你是有缺憾的。曾經那個你認為經得住人性考驗、道德純潔、值得託付終身的忠誠戀人,有朝一日也會成為一個深陷在沙發裏的“沙發馬鈴薯”,成為一個漠視妻子的才華和付出、不肯分擔一點家務、凡事以自我為中心男子。

  儘管生活中到處充滿了這樣吊詭的邏輯,不時要與千瘡百孔的感情和無法盡如人意的生活週旋相處,作者卻從不在文字中大聲呼叫,自怨自艾,怨天尤人;她是節制的、隱忍的,從不將傷痛示人,而是能夠理智、平靜地面對這些生活難題,將百煉鋼化為繞指柔,讓這些心靈上經歷的暴風驟雨漸漸化為雲淡風輕。這不是阿Q式的精神勝利法,也不是靠心靈雞湯自我治愈,而是一種推己及人的換位思考。比如,作者可能一直對父親的“重男輕女”耿耿於懷,但當自己婚後發現每到過年過節,丈夫總要承擔比自己更沉重的家庭責任時,她漸漸明白了為何一個中國家庭,無論城市還是農村,貧窮還是富有,都希望下一代中有一個兒子。書中寫道:“我那個時候第一次認識到,作為兒子是應該克服一切困難去履行責任的。而作為女兒,父母對我從未有過責任的要求,更不會將困難交給我,相反他們對我是一味地付出,呵護,擔憂。”兒子意味著生活壓力可以有人接續承擔,無論我們作為家長還是作為子女,我們都能感覺做男孩的“累”和做女孩的“嬌”,這和男孩在人們心中的“重”和女孩在人們心中的“輕”正是一體兩面的東西。

  這樣的換位思考,讓作者體會到了那些根深蒂固偏見陋俗背後的人性內涵,於是,對生活裏常見的或顯或隱的性別歧視就不會再大驚小怪了。達到這樣的理解並不來自於作者的軟弱和妥協,而是通過內心的道德反觀,實現了推己及人式的內心平和。按照孔門仁學,內心有大愛的仁者方能達到這樣的境界。在弱水寬容地面對人際關係的背後,我們的確能感受到傳統的家教和讀書的積累給她帶來的影響。這是一種深入到骨子裏的教養,怨而不怒,哀而不傷。

  在知性上理解了它,並不意味著弱水在自身意識裏完全向傳統陋習妥協,止步于認同現實社會對女性“第二性”的文化建構。在這裡,強者的寬容和弱者的妥協,區別只在於,“自我”是否能達到俯視繼而審視這一切的人生高度。弱水畢竟是一位現代女性,實際上,按照她的成長經歷,她一直走在女性自立自強的路上,沒有被任何偏見意識束縛住個人飛翔的翅膀。當生活的“煩”和“悶”無處排解的時候,她發現了寫作的奧秘。寫作始而作為一種生活的陪伴抒發感情、緩解孤獨,繼而作為實現自我、反思人生的一種方式,成為她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她用寫作照亮了自己的存在之門,並通過寫作進一步確證自己。

  然而即便在這種簡單而明智的、對生活的低限度要求中,寫作與職業、家庭仍然常常出現矛盾,弱水寫道:“不只是我的他,包括我的父母,他們認為一個女人除了工作之外,就應該以履行家庭職責為主,其實工作也是為了家庭給養。而與家庭無關的閱讀和寫作,則是有違家庭道德的。”作者敏銳地意識到,對於家務和寫作之間的衝突,世人對待男人女人是持守雙重標準的。一個男性作家“會因為寫作得到家人更多的尊敬和包容”。人們對男作家,比如錢鍾書,不懂日常雜務、生活能力略遜於常人,就可以寬容理解且還傳為美談,妻子楊絳在背後做出犧牲也是心甘情願;而對一個女作家來説,她必須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多面手”,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否則就難以在世人眼中自全。正如有評論家指出,弱水是一個不僅書卷氣濃而且煙火氣重的詩人,這是因為她熱愛詩歌也熱愛生活的天性,也是因為她要和自己扮演的多重社會角色相調和。如果她在追尋理想的路上稍微忽略了“煙火氣”的日常雜務,那麼來自周圍親人、熟人異樣的目光和無言的指責肯定是許多男性寫作者無法想像的。她在這個妥協與堅持的過程中找到一種難得動態的平衡。正如史鐵生所言“人生就是與困境週旋”。她麻利地應付完所有的日常工作和家庭雜務之後再拿起筆,獨自面對屬於自己的寫作之夜。

  同時,弱水有別於大多數女性寫作者,並非只將自己像琥珀一樣包裹起來,而是能夠隨時將她的人文理性投射到周圍世界,她能感知自身的生命疼痛,也能感受這世界上大多數人的無人代言也無力發聲的“病”與“痛”,這使得她的散文克服了大多數小女人散文的“自戀”和“自怨自艾”,從而通向更加廣闊的生活空間。在她筆下,有窮人與富人、強者與弱者、喧囂的少數人與沉默的大多數,人生的荒誕或喜樂、命運的反覆與無常。一個個人物和場景向我們走來,那樣活靈活現,帶著他們獨有的個性。弱水的文章雖不刻意,卻隨處可見一種深厚的人文關懷。她的寫作不僅是我們了解“自我”的一扇窗口,也是我們重新發現世界的一扇窗口。

  (作者:劉劍,係北京郵電大學數字媒體與設計藝術學院副教授)

您訪問的連結即將離開“首都之窗”門戶網站 是否繼續?